不安、恐懼……

當賴小幸的人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人生，而與這個世上的蕓蕓眾生都有了牽扯的時候，她的一生也將背負上她所不想要的重量。

雪夜正是看中了這一點，才始終沒有對賴小幸采取一擊致命的方式，包括這可笑的無限的輪回轉世，也只不過是他用來折磨她和冷如夜的手段而已。

“小幸，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了，正如他所說，你的前路是沒有阻擋的，有的，始終都只有冷如夜這個人的背影。妖魔也好、人類也好，他們的存亡和你沒有關系，你不是救世主。”

高陽無淚面向前方，背對著賴小幸說出幾句話，這是賴小幸在初遇這個溫柔男子的幾年以來，聽到過的最為冷漠、最為無情、也是最為現實的一句話。

冷如夜和高陽無淚，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，出乎意料地統一了立場，要終結賴小幸心裏即將萌芽的良善和軟弱。

這些妖怪此時尚且不知道他們被攻擊的真正原因，如果他們將來明白了導致他們被壓迫的理由正是賴小幸和冷如夜，必然也想不起來今日賴小幸對他們存亡的熱忱，反而會和今日一樣沖動。

宛如重擊……

疼的不是心臟，而是昏沈了許久的頭腦，驟然清醒過來，好一陣尖銳的刺痛……

“你們商量夠了嗎？既然我們妖魔的存亡和你們這些人類沒有關系，那麽你們就不要再來擋我們的路！”

對面的妖怪見這邊只有寥寥數人擋著，直接沖了過來。

冷如夜反手握劍，眸光冷冽……

一個身影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，鮮血香甜的氣息湧入鼻中，他感到腦海一片暈眩。

“你幹什麽？”

視野之中，賴小幸一手抓住那撲上來的小妖的脖頸，另一只手的兩指夾住冷如夜手上的長劍。

冷如夜沒有來得及收力，賴小幸的手指開始輕微出血，他不敢再動，怕傷到了她。

“是，你們的存亡和我們半點關系都沒有，但是，我們彼此之間的利益是相同的，所以我們可以互相幫助。”

賴小幸沒有提高聲音，然而她在所有人都沒有註意到的情況下制服了眼前妖怪的那一刻起，整座山都安靜了下來。

“相同的利益？是什麽？”

“活命。”

簡短而有力的回答，賴小幸松開了自己的手，慢慢放開那小妖的脖頸。

“那你倒是說說，要怎麽做？”

“一個字，等。”

賴小幸說罷，眼神緩緩掃過他們帶有懷疑和敵意的目光，長達五百年的平靜和囚禁被一夕之間打破，他們帶著隱秘的興奮，同時也猶如驚弓之鳥，不斷地在可能會發生的不好現實中來回游移。

“說的輕巧，等諸神來毀滅我們嗎？還是等他們來，再次將我們囚禁起來？”

“不論他們是來毀滅你們的、還是來囚禁你們的，你們要離開青山，就不能像個懦夫一般夾著尾巴逃跑，我們要打敗他們，堂堂正正地離開這個地方。諸位，你們不是籠中的寵物，是山林中真正的野獸，別失去了你們的血性。”

賴小幸半帶著鼓舞、半帶著挑釁說完這些話，心臟同往常一樣跳動、呼吸同往常一樣平穩，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，不帶一絲閃爍。

妖魔們不再懷疑她的真心，他們懷疑的是她的實力。

也許，這個只活了二十餘年的小姑娘真是高看了她自己了。

只有和賴小幸其人相處了多年的甘苦霖真正明白，即便如此，賴小幸話裏的意義，也絕對是自信多於真心。她的情感不在對錯上糾纏，卻在羈絆和牽扯之中沈淪，這也真是她無法放棄身邊每一個人的原因。

沒有什麽原因，硬要說的話，便是此時此刻，我們相遇了，同處於一個悲喜交加的世上，便無法忽視這裏面的每一個生靈。

“……”

沒有人再說話，他們的心輕易地動搖了，卻不能夠安定下來。

賴小幸看向冷如夜，朝他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。

“要終結我們的輪回，要破解焰靈蠱的十年之期，其實還有一個辦法。一直以來，我們都選擇了回避那個可能性。現在，陰陽不滅燈已經被我們毀滅，這條全新的地獄之途，你敢不敢跟我走？”

“呵。”

冷如夜閉上眼睛，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。

看見那張冷意森森的俊臉上驀然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，賴小幸突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，明明不過數個時辰前，她也是每天都看著他笑的。

只是，在變化發生的那一刻起，他的不安和堅強矛盾地糾纏著，臉上，也沒有了笑容。

“既然你們下定了決心，就讓我也來送你們一程吧。”

作為最了解這兩個人的人，高陽無淚轉過身，給她一個一如往昔的溫柔笑容。

——

——

暗夜城下。

黃昏風起，飛沙洋洋。

柳惜年和柳惜風站在那裏，他們沒有去看青山異樣的動靜，只是神色覆雜地看著姬不笑牽著一匹馬朝他們緩緩走來。姬不笑穿著一襲普通的黑衣，袖間沒有華貴的金線模樣，臉龐卻還是往昔模樣，眉間只有冷漠深沈，不舔一點疲憊的風霜。

馬上坐著一個年輕道士。

“我一路跟著你過來，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主意嗎？”

呂他和眼神微動，看向青山的方向，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頭。

“一直所以一路跟著我，只不過是為了將來有一天，你想起今日之事，能夠不後悔罷了。畢竟，曼珠的事情，你一直都在後悔。你原本就知道我改變主意的可能微乎其微，多走幾步路，也不過是求個心安。”

姬不笑彎起唇角，放開了手中的韁繩。

柳惜年看得怔了，恩恩怨怨多少年，這個男人從未這樣笑過。

柳惜風大方地直視姬不笑的眼睛，這就是她曾經如癡如醉愛過的男人？怎麽，不也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老男人麽？

想到這裏，她捂住唇，悄悄笑了。

“你果然，和曼珠很像。”

呂他和嘆了一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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